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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漓书屋 > 梁检叶翀 > 第28章 木邦
 
次日,梁检依旧在礼部坐班,随手翻到木邦土司的朝贡奏章,署名为刀帕,去岁朝贡大会他虽未参与,可也记得木邦土司应是罕温家族,为何今年变成了刀帕?

梁检对门口的亲卫说道:“去将郭大人请来。”

礼部尚书郭崛就在前堂办公,片刻便急匆匆赶到。

梁检免了他的礼,直接问道:“郭大人,我记得木邦土司是罕温家,为何今年朝贡奏章内署名为刀帕?”

郭崛道:“殿下有所不知,年初木邦大相刀帕上书,罕温家族内乱,发生冲突,族内互屠,全族无一人留存,导致木邦土司空悬,皇上特批大相监国,竭力寻找罕温家遗孤。但至四月,木邦百官上书,罕温家已无遗孤,请批大相刀帕为木邦新土司,皇上准许,命礼部亲制册宝册印,封其为木邦土司。”

梁检一脸云淡风轻,心中已是三尺寒冰,老皇帝处理边疆问题,一向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省着省着就出事。木邦是大启西南最大的盟友邻邦,天然人肉屏障,身后就是狼子野心的缅邦和暹罗,这么严重的问题,居然如此轻率。

“殿下,可是有不妥之处?”郭崛见他垂目不语,惴惴不安地问道。

梁检被他打断了思绪,心思略微一转,说道:“去把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兵部云贵主事叫来。”

郭崛不明所以,只好先领命找人去。

此事太过蹊跷,西南少民地区虽说民风彪悍,但自罕温统一木邦,教化已久,照搬藩王制度,兵权也算集中,怎么可能闹到族内屠杀殆尽,简直骇人听闻,其中必有蹊跷。

两部相关人员皆是五六品的芝麻官,突然被郡王叫来问话,吓得要死要活,战战兢兢地进了内堂,扑通倒头就跪,把刚巡查回来,走到门前的叶翀吓了一跳。

梁检曲指敲着那份奏章,看到他招招手。

“殿下,这是怎么了?”叶翀径直走到桌案边,看着堂下筛糠似的官员问道。

梁检默默递给他木邦奏章,对底下的人叫起赐坐,说道:“今日叫二位大人来,只是想问云南与木邦边境这几月有无异常情况?”

两个芝麻官面面相觑,兵部云贵主事率先回道:“殿下,木邦与我大启素来交好,边境安定,下官年内并未接到云贵边卫军报。”

梁检眼神一黯,随问道:“那户部有无木邦边民骚乱,或是大批边民入境的奏报?”

户部郎中:“回殿下,并无。”

叶翀举着那本满是马屁话的奏章,看不出个所以然,问道:“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梁检碍于外人在场,不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仅是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殿下,下官记得四月时,云南月内奏报提到,木邦通报云南孟定府,有贼人偷盗土司印信,越喳理江入我大启境内,请求搜捕。”兵部云贵主事处事灵活,立刻禀报了相关情况,并补充道,“孟定府上报云南布政司后,周边搜寻二月有余,并未见此人踪迹。”

“知道了。”梁检挥手叫二人告退,心内将信息串联一遍,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

他背手走到堂中,持珠在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冷风穿堂而过,吹起他的袍角,“木邦都城与我边城勐卯、孟定隔江而望,王族骚乱,全族被屠,边地即无民乱也无兵乱,足足四五个月,就一个过江之贼?”

梁检关上堂门,挑开炭火盆的封门,橘金色的火焰立刻跳出来,燃过的炭头啪啪作响,礼部衙门烧的是普通乌炭,不比勋贵府邸的兽金炭、银屑炭,淡淡的细烟扑在半空。

“西南蛮荒之地,民族聚居不通教化,王室移族惨案也不稀奇,木邦统一前,德宏土司也是全族被灭。不过,木邦毕竟是我大启屏障,也当警醒异动。”他拉过梁检烤火,礼部内堂虽不大,但炭火笼就一个,案前坐久了手脚冰凉。

“祸不单行,福不双至,西南边境常年有罕温土司镇守,我边备怕是松懈不堪,这种异动绝非好事。”梁检双手悬在笼边,跳动的火焰给他深黑的眸子抹上一层诡异的金色。

“需要通报兵部吗?”叶翀脸上一本正经,捉住他的指尖在手心里搓了搓。

梁检举起持珠抽在他手背上,这色胆包天的玩意儿,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通报哪里都没有用了,皇上亲封的新土司,马屁一堆,朝贡大方,现在揪这片龙鳞找死呢。”梁检深叹口气,被炭火的细烟呛得咳起来。

叶翀连忙端了茶盏递过去,帮他抚背顺气。

梁检喝了口水压下咳嗽,疲惫地说道:“你瞧着吧,这破事可没完呢。”

***

入夜起了北风,侯府东院的古槐掉光了叶子,只剩枝桠被吹得咯咯作响,摇晃着在轩窗上留下一个青面獠牙的影子。

叶翀被亲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匆忙披衣而起。

“世子,我们在郡王府外抓住个越墙的贼人,此人武功路数不类中原汉人。”真在王府外抓住不轨之人,亲兵也大为意外,连忙禀报不敢耽搁。

“悄悄把人带过来。”叶翀眼中阴鸷一闪而过,自从宣王事发却躲过死劫,他就在王府外私自布置了暗哨,梁检做事手段狠厉不留余地,难免招致杀怨。

一盏茶的功夫,亲兵拖着个少年进了书房。

东院书房仅上了一盏桌灯,昏黄摇曳下,是叶翀那张铸铁杀神的脸。

少年十分硬气,小腿上开了条半寸长的刀口,深可见骨,却是一声不吭。西北军勇狠,为了使活口失去抵抗能力,素来都是废掉手脚,要不是看在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早残了。

“你是何人,为何夜闯王府?”叶翀看着他皱眉,怎么是个没长开的小兔崽子?

许是失血过多,少年脸色惨白,满是虚汗,抬头看见叶翀瞳仁猛缩,倾身扑向前,被亲兵揪着领子拽回来。

“大人,我是木邦罕温家孤哀子……”话未成句,少年泪已满目,断珠般扑籁而下。

昨日在丁字街遇到便衣出行的临江郡王,他是木邦通缉要犯,只能夜入王府,找机会向郡王殿下叙述冤情,被俘后本以为大势去矣,没想到被送到了这里。他虽不知叶翀身份,但那日伴在殿下身旁,震慑倭人的武将身份绝不会低。

叶翀被梁检那张供起来的乌鸦嘴震惊了,心道:“说什么来什么,殿下这张破嘴是开过光吗?”

“你说你是罕温家遗孤,可能自证?”此事兹事体大,叶翀不敢轻信。

少年被反剪双手,叩首道:“我怀中有叔父罕温私印,还有我父亲罕纳写给仰阿莎将军的信笺。”

“你就是那个孟定府通缉的,偷盗土司印信的过江之贼?”亲兵捧上搜出的小布包,叶翀托在手上掂了掂说道。

“大人明鉴,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如何闯得了护卫森严的土司府?”少年以头抢地,辩解道。

叶翀打开布包,里面有一方拇指大的罕温金印,一封书信,还有一只虎头嵌玉金锁,玉上篆有姓名——罕应。

“你叫罕应?木邦土司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翀意识到,平静了快一年的木邦土司更替事件下,或许正如殿下所言,藏着巨大的阴谋。

罕应没有血色的嘴唇颤抖着,昏黄下一脸绝望之色,“大相刀帕挑唆嗣王争斗,乘机把持军政,率兵屠杀罕温全族。大人,罕温家内斗是真,但屠族系刀帕所为,当时叔父家已乱,无力抵抗刀帕的阴谋,我父亲向雷苗仰阿莎将军求救,但全道封锁,消息根本送不出去。”

他失血晕眩,心绪激动下缓了缓才继续说道:“刀帕将罕温全族包括反抗他的官员,一并关在靠近缅邦的锡波祭祀场,并假借焚祭缅邦战俘,屠杀近三百余人,罕温全族殆尽,邦内也再无反对之声。”

“那你又是如何躲过此劫?”叶翀听得心惊肉跳,真相若真如他所说,那事情就大了。

罕应道:“我是家中幼子,十二岁便被送到寺庙礼佛,是家族送给佛祖的孩子,成年才能重新上宗籍,抓人的时候被他们漏掉了。”

木邦、缅邦等西南地区佛教盛行,无论贵族平民家中皆向佛祖贡献幼子礼佛,罕应能逃过死劫,还误打误撞闯到叶翀这里来,简直是佛祖傍身。

“玉平,天亮将人送去京郊的庄子上,走的时候叫上胡先生,给他看看伤,别瘸了。”叶翀脸上是不近人情的冷漠,眼中却划过一丝悲悯。

天光乍破,荣康侯府往来京郊别庄送菜的小车,在一片寒霜冷风中,早早出了城。

胡未迟住在城西怀济堂的铺上,他是被梁检从王府扫地出门的,他们两简直八字不合,看病的和行医的掐得跟两只秃毛鹌鹑似的。

按说梁检这位殿下算是好脾气的,对下人不说春风暖阳,也算是平易近人,到了胡未迟这就成了满天腥风血雨。

说到底,还是胡神医是朵奇葩,没见过这么能得罪人的大夫,没治好病人先气死病人的典型,一脸的悬壶济世、悲天悯人都是装出来的。

西北军的将军都跟大个狼狗一样,从怀济堂的后院翻墙而入,直挺挺地从地上冒出来,刚起床漱口的胡大夫,吓得漱口水一口吞进了肚。

玉平拉着脸都没洗的胡大夫,胡大夫梦游似的拖着医箱,就这么去了京郊别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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