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渐渐亮起,他一夜未眠,守在鲁嫣然床边，每隔一段时间便忍不住去摸她的额头,触手滚烫。
恍恍惚惚中,鲁嫣然感觉到有人摸她的额头，摸她的手腕,她潜意识里还有种置身水中的惊惧之感,不假思索的去抓住那只手，紧紧一握,手上伤口刺激得她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看见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地方,记忆像是断了片，一时恍然迷茫不知所在,但是看见燕署,脑海中便立刻想起来那可怕的一幕。
“我联系了救护车，一会儿就到。”一夜没睡，燕署声音有点涩哑,“放心，你不会有事。”
前一刻还不耐烦的让他不要再骚扰她，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赶来救了她的命。醒来看见他，真是无法形容的尴尬。鲁嫣然悄悄的把手挪开，沙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高烧让她浑身无力，嗓子火烧火燎的疼，不太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署柔声问：“你饿吗？”
鲁嫣然轻微的摇了下头。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除了劫后余生的后怕，错过可能抓住蒋文俊的懊恼，还有对那辆肇事逃逸汽车的愤怒，以及面对燕署的尴尬，各种情绪占满了整个心扉。
冬日的清晨，阳光冷白，透过窗户的光线，映照着燕署清俊而略显憔悴的半边面孔。
她和他相恋两年，每次见到他都是干净清爽，俊朗高洁的模样，甚至他穿着运动衫，都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头发凌乱的狼狈样子，下巴上还有刚刚生出的胡渣。外衣上面还有泥泞，鞋子更不用说。无法想象有洁癖的他是怎么忍了这一夜。
如果昨晚没有他及时赶到，她就会被冻死在那里。可是她真是不想被他救起，换做一个路人多好。本来就已经恩断义绝的旧日恋人，如今却又被系上这份救命之恩，怎么面对他是个问题。她闭着眼睛，恍恍惚惚的想起昨夜那些可怖的时光，不知不觉又昏睡过去。
从县城回T市，漫长的一段路程，她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知道自己是在救护车上。每次她睁开眼，燕署都会蹲下来，低声问她的感受。她无力回答，口干舌燥，浑身发软。竟然也体会不到具体某一处有什么难受。只是很累很累，肢体都仿佛失感。
回到市里，燕署提前安排好了医院，借助江若菡的关系，住进了特护病房。鲁嫣然高烧不退，直到晚上八点钟，体温才慢慢降下来。输完液，护士过来拔了针管，燕署轻轻按着她的手背上棉球，发现她的睫毛轻颤，眼珠在薄薄的肌肤下转。
鲁嫣然正陷入在一场噩梦里。梦里，鲁春晓掉入水里，她拼命的游过去想要救起她，可是她就是够不到姐姐的手，鲁春晓的手一次又一次的从她的手心里滑开，鲁嫣然急到崩溃的哭出来。
燕署看见她紧皱眉头无声无息的发抖，知道她在做噩梦，俯身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扶起来，搂着她像抚摸孩子般，轻轻摸她的头发，摸她的脊梁骨，一把一把的顺下去，渐渐感觉到她在他怀里松弛下来，然后，一股热热的湿湿的感觉，在他胸口蔓延开。
鲁嫣然在半梦半醒之间，失声痛哭。不知道是哭梦中的失去的姐姐，还是现实中失去的姐姐。鲁春晓的去世，燕署的分手，所有的痛苦她都放在心里，从外表看不出分毫。
这场险些让她丧命的意外就像那把破窗的锤子，敲破了她的坚强外壳，露出柔软的内里。
或许是刚经历过生死一劫，她脆弱的有些反常，像是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低头靠在他的胸前，哭了许久都没能停住。
燕署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放任她发泄，只是用怀抱和抚摩来缓解她压抑到快要崩溃的情绪。等她彻底平静下来，燕署放开她，起身拿了一条温热的毛巾递给她，并顺手熄灭了房间的灯。
房间里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灭灯这个善解人意的举动让鲁嫣然十分感谢。
黑暗可以掩饰她的失态，会让她放松，不至于面对他太尴尬。窗外透过来的微弱光芒，隐约可见病房里的一切，只是看不清彼此的面孔和表情。
燕署站在床头不远的地方，背着窗外的光，身影显得挺拔高大。鲁嫣然望着他的身影，心情复杂。重逢后的两天，她没给他一个好脸色，出发前的那一夜，还恶语相向，结果转眼就被他救了一命，还整整守了她一天一夜。
前一刻还是惹人厌的前男友，转眼间就变成救命恩人。这样突然转变的身份，让鲁嫣然尴尬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劲，清了清嗓子说：“你回去休息吧，这两天真的非常谢谢你。”语气自然不再是前两天那样的锋利，尽量做到客气平和。
“我不会再在你需要的时候离开。”这话明显是针对过去。黑暗中的声音显得尤其诚挚，鲁嫣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他的语气中体会到他的歉意。她同样以很诚挚的语气告诉他：“过去的事，我真的放下了。”
她奉行做人恩怨分明，知恩图报的原则。相比于生命，过去的那点恩怨成了不足挂齿的小事，若是还攥着不放，未免小鸡肚肠。
燕署低声说：“我没放下。”
某种不言而喻的意味在寂静的黑暗中荡漾开，鲁嫣然立刻破开这个氛围，“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
“我那天替你开车的时候，趁你不注意，在车座位下放了个定位器。”
原来如此。那天，他替她把昌河车开回去的路上，她一路板着脸没搭理他。回忆起那情景，鲁嫣然又是一阵尴尬。
燕署接着说：“我听沈希权说你要去找蒋文俊。我想陪你过去，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打算跟着你和燕署后面过去。”
鲁嫣然没有作声。没错，她肯定不会同意。
“燕署出事，我以为你不会独自一人去，结果沈希权说你还是去了，我接到电话立刻赶过去。到了镇上天色已晚，我看到你的位置是在盘山公路上，非常担心，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回到镇上，第二天再进乡。”
她刚挂了他的电话，车便被撞。
燕署沉默了片刻，又说：“你姐的事情，我是后来才知道。我原先一直以为是意外。我知道你想报仇，我会想办法帮你找到蒋文俊的下落。”
鲁嫣然一怔，忙说：“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说过，我要把我没做到的事都补回来。”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鲁嫣然没有第一次听到时那么反感，那么不屑一顾。因为她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是当真在做，不过她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谢谢你的心意，这是我的事，我不想欠你太多。”
“不，这是我欠你的。”燕署走到她面前，轻轻打开了灯，“不管你是否会和我复合，这都是我要做的事。”
他俯身从她手里拿起擦过脸的毛巾，温柔的灯光，将他清俊的眉眼渲染的分外柔和，有一种久违的熟稔亲切感觉。
鲁嫣然认真而平静的说：“不，你没欠我。”
燕署侧目看着她，没等他反驳，鲁嫣然说：“你救了我，算是我欠了你的。”
“七七，你不要和我算的这么清楚好吗。”他轻轻笑了下，习惯性的去摸她的额头还热不热。
鲁嫣然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每天摸上十几次都习惯了，清醒状态下的鲁嫣然却是下意识的往后一躲，他的手掌落了个空，唇角的一抹笑容顿消。
面面相觑的那一刻，鲁嫣然比他更为尴尬。隐隐有种自己过河拆桥没心没肺的意思，可是她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亲密的接触，毕竟不再是恋人。
燕署默然放下手，温和的说：“这里温的有粥，我喂你吃一点。”
鲁嫣然说：“我自己来。”
“你手不方便，我喂你。”
鲁嫣然实在不嫌麻烦他，更不想欠他更多人情，可是她的两只手都被包的严严实实，掌心火辣辣的疼，也实在不方便拿筷子吃饭。她问：“你能不能帮我找个护工？”
燕署很自然的说：“我就是护工。”
鲁嫣然拒绝：“你挺忙的，再说我也用不起你这样的护工。”
燕署倒了一碗粥出来，语气放松自然：“我不忙，我回来就是为了你。”
鲁嫣然：“……”
若是前两天，她还能板着脸冷言冷语的打击他死了这条心，现在他翻身一变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她实在没法拉下脸赶他走，更没法说出难听的话语。最终，硬着头皮被燕署喂了一碗粥。她跟个小木偶似的，默不作声的吃饭，吃完了用一种很平和的语气说：“谢谢你，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燕署指了指旁边的陪护床，“我睡在那边，方便你有事叫我。对了，你要不要擦身体？”
他说的很正经，可是鲁嫣然却脸上一热。昨夜他把她裹到毯子里的情景，她还没忘。后知后觉的羞耻之感涌了上来。正尴尬时，刚好护士过来测体温，她连忙扭过脸去和护士说话。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