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苏烟微看着一袭青衣的医圣, 既感觉惊奇，又有几分妙趣，妙啊！缘分, 妙不可言。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点上的医圣，应该还未封圣。
“梅淡雪。”梅淡雪神色沉静冷淡的对前方自称是暮苍游的青年男子, 说道。
暮苍游笑称道：“梅城主。”
“梅城主宅心仁厚，开放城池收留这些因战乱流离失所逃亡至此的百姓。”他看着梅淡雪说道, “但这到底并非是长久之策。”
暮苍游叹了口气, “即便是我，亦看出来了, 这座城已经容纳不下更多人了。”
“……”
梅淡雪没说话，只是目光沉静的看着他。
顿了一下, 暮苍游继续开口说道：“我曾听闻数百年前, 魔族大军曾攻打郾城, 当时的郾城城主带兵弃城而逃，留下一座毫无守备的空城。正是梅城主你当时挺身而出, 以少胜多，以一万的偃甲机械人战胜了数万的魔族大军。”
“自此之后, 魔族便对这座城讳莫如深。”他看着梅淡雪, “即便是如今战火燃遍整个修界四境, 将所有城池都拖入战火中, 唯独郾城, 这座机械之城, 魔族避之唯恐不及。”
坐在梅淡雪肩膀上的苏烟微听到这里, 忍不住插嘴道：“我觉得魔族之所以绕过郾城，可能不是因为害怕，而只是单纯的不想浪费时间和兵力。这座城, 什么都没有啊！”
要是她，她也不会将宝贵的兵力和时间投入这座除了钢铁机械人就没其他的空城。
暮苍游闻言，目光看向了梅淡雪肩膀上坐着的那个小小的陶瓷人偶，轻扬唇角，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你说的没错。”
噫！
被夸奖了。
苏烟微不由地感到几分受宠若惊，这可是医圣哎！所有医修的祖师圣人，她还坐在下面听过他的讲道！
被老祖宗圣人夸奖了，苏烟微简直是受宠若惊。
暮苍游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魔族避开郾城，正是因为郾城无利可图，且难以攻下，想必魔族打的正是要将这块硬骨头留到最后处置的主意吧！”
哎！
苏烟微闻言顿时怔住，这她倒是没想到。与其说是没想到，倒不如说是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因为她知道魔族不可能获胜啊！但不论这场正魔之战最后的结果，已经书写在修界历史上，是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与既定事实。就她一贯以来的认知，邪不压正，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正义必胜！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理所当然的认为人族一定会胜利，对于此世正历经这场战乱之苦的人们而言，他们没有这个必胜的确信。
这让苏烟微心下不由生出几分羞愧，怀抱这样想法的她，是对身处这个乱世饱经战火之苦和浴血奋战的战士们的不尊重，她无视了他们正在经历的痛苦、磨难和战争。
暮苍游看着小小的陶瓷人偶脸上露出生动的羞愧的表情，不由地心下惊叹，一个人偶也有如此悲天悯人的情感与胸怀。
这让他对这位闻名四方的器神更加尊敬了。
苏烟微：？？？？
你怎么尊敬的是他？
我呢！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这天下倾覆，郾城如何能独善其身？”暮苍游对梅淡雪神色肃然，郑重请求道：“还请梅城主，为这天下苍生，为早日平定战火，还苍生一个黎明与安定而出战！”
苏烟微闻言顿时沉默了，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梅淡雪，见他的表情依旧是沉静冷淡的，看不出情绪。
但她知道，他心下绝非面上如此无动于衷。
苏烟微不由地想起了他曾经的两度落泪，一次是他造成偃甲人玄渊，带着他前去罗刹城击杀了罗刹魔尊，为静虚道君报仇。一次是魔族大军攻打郾城，他不眠不休一个月造出了一万的银白机械军团，在魔族大军攻城之日，他指挥偃甲人玄渊带着这一万机械军团前去与魔族大军厮杀战斗。最后战争结束了，他站在遍布染血银白金属碎片的大地上，泪流不止。
两次落泪，皆是因为战争，死亡。
梅淡雪他，比任何人都更珍惜他所造出来的机械生命，他深深地热爱着他们。却不得不，一次次将他们推向战场，陷入纷争战火之中，经历厮杀，死亡……
但他又有着一颗慈悲的心，善良柔软。
所以才一次次的逼迫着自己，为难自己……
苏烟微看着面容沉静冷淡无言沉默的梅淡雪，不由地心生悲悯，他总是被逼迫着做出艰难的选择，一直一直在勉强自己。
“不是说，妖族参战了吗？”她忍不住的说道，看着前方暮苍游。
暮苍游倒不意外她知道这个，“即便加上妖族，如今的力量远远不够，魔族势力强大，魔族的战士各个勇猛善战，极难对付。”
说罢，他叹了口气，“眼下的局势并不乐观。”
妖族的加入，对于人族而言是莫大助力，但同时也说明了这场战争的艰难，和魔族的强势恐怖。
若非如此，妖族又如何会与人族联手一共对抗魔族？
魔族生性贪婪，他们的欲壑难填，无情贪婪不计后果的榨取这个世界，照他们如此下去，这个世界迟早会被榨干枯竭，到时候不知是人族，妖族也好，众生也罢，都会随之遭受灭顶之灾。
因此妖族才会与人族联手参战，共同对抗魔族。
“……”
苏烟微闻言顿时沉默，这场战争的艰难远超她的想象，虽然从听闻和记载中她得知了不少有关这场上古正魔之战的传说，也知道这场战争的艰难和惨痛，胜利来之不易。但是等到真正直面了这场战争，她方才知晓，战争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残酷。
是你所无法想象的残酷和可怕。
暮苍游看着梅淡雪，叹气说道：“若非如此，若不是情况危急，又如何敢请动梅城主？”
梅淡雪的经历，早就在他扬名封神之时，被修界的众修士给探查清楚，得知了他的经历之后，不难猜到他与器道，与这些偃甲机械生命的情感与羁绊。
前来郾城请梅淡雪出战，暮苍游亦是前后犹豫踌躇了许久，方才做出的艰难决定。
“我会在城中暂留三日，还请梅城主早日给我的答复。”他叹了口气说道，也没立即逼迫他做出决定。
等到暮苍游离开之后。
苏烟微看着身旁面色沉静一言不发的梅淡雪，犹豫了下，叫了声道：“阿雪。”
半响之后。
梅淡雪才说道：“我无事，不必担心，小初。”
“……”
苏烟微看着他，心想你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让我怎么能不担心！
这夜。
梅淡雪将自己关在了工坊里一整夜。
就连苏烟微也被他留在了外面，小小的陶瓷人站在高大英挺的偃甲人的肩膀上，站在工坊的门外守了一夜，她目光始终都是忧愁的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唉！
苏烟微小小的人儿，大大的叹气。
愁啊！
次日，天亮了。
工坊的大门打开，梅淡雪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袭白衣，神色沉静，昳丽的容颜上冷淡的如同冬日清晨的白霜，眉眼间冷冷清清。
整个人身上都蔓延着一股冷和寂。
苏烟微看着如此的他，不由地怔住了。
心底难以抑制的涌上了一股刺痛，密密麻麻的，将她整个人都给淹没了。
“……阿雪。”她看着他叫道，“你别哭。”
“别哭了。”
梅淡雪看着她，扬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像是天上飘落的雪花一般的笑容，“我没事，小初。”
“不用担心。”
那个笑虚幻朦胧的，稍纵即逝。
苏烟微的心更疼了。
他在勉强自己，在她的面前，依旧在勉强着。
“去将暮苍游道友请来吧。”梅淡雪说道。
梅淡雪同意出战。
对于他的这个决定，暮苍游并不意外，昔年能够一己之力对抗魔族大军保卫下这座北境小城，如今又能打开城门接纳逃离而来的百姓难民，梅淡雪的慈悲和悲悯，众所可见。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方才会走上这一遭。
想到这里，暮苍游不由地心下叹气，唇角露出一个苦笑，这般总感觉在利用他的慈悲在逼迫他一般。
“梅城主大仁大爱大义，令人敬佩！”他对面前的梅淡雪深深地鞠了躬，弯下腰行了个大礼，“我替这天生苍生感激梅城主。”
梅淡雪看着他，面容依旧沉静，说道：“我唯有一个要求，将所有死去的孩子们的尸骸送归还来，一个不许少，一片不能缺。”
暮苍游闻言怔了一下。
他看着面前梅淡雪，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答应梅城主。”暮苍游在心下长叹一口气，“以我之名起誓，定会送他们归来。”
梅淡雪闻言，垂下了眼眸。
再未有一言。
等到暮苍游离开之后，苏烟微才转身伸出小小的手抱住了梅淡雪的脖子，“阿雪，别难过。”
“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她对梅淡雪说道，“就像以前一样，我们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梅淡雪始终沉默，未有一言。
苏烟微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心下针扎一样的疼，眼眶酸涩，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陶瓷小人，是不会哭泣的。
可是苏烟微觉得，她在哭泣，为梅淡雪哭泣。
为那些机械人哭泣……
为这天下苍生哭泣，为所有哭泣……
“阿雪，我好难受。”她攥紧了自己自己的心口，仰头问他，“我是不是坏了？”
梅淡雪低眸看着她，伸手抚上她的头，哑声说道：“不，你只是在悲伤而已，小初，你在为我难过吗？”
“不要难过。”他对她说道，“唯独你，我不想让你难过。”
“我希望你此生，平安喜乐，远离悲伤痛苦。”
小小的陶瓷人仰头看着他，满脸的悲伤说道：“可是我现在很难过，阿雪。”
“如何才能不难过呢？”
她神色茫然的问道。
梅淡雪看着她，却无法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许久之后，他说道：“是的错，都是我的错……”
是我错。
全都是我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苏烟微：我是个失格的陶瓷人。
如果将心挖掉，是不是就不会痛了呢？
阿雪他的心，能否挖掉呢？
我想，挖掉他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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