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川的脸色此时本应该难看到了极点。
可他面部四十四块肌肉都用尽全力紧绷着，他不可以失态，那会吓坏映雪的——这个他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哪怕她此刻他终于彻底确定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大学时的一幕幕像跑马灯一样在他的脑中飞快地闪过然后扯碎，那个自己天天兄弟相称，内心最深处却想着能有一天娶回家门的曾映雪，她居然将心托付给了一个害她孤苦伶仃蹉跎岁月的男人，而且托付得那么彻底，连一点点渺茫的希望都不曾给自己留下。
他甚至怀疑自己对她的感情，在她对那个男人的执着面前，可能就像一个玩笑。
为什么要帮你调查那个害你伤心这么多年的男人？
那个让你怀孕又害你流产的渣男有什么好留恋的？
这件事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那就是让你明白我才是那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
夏明川在心底下定了决心，略有些失神的双眼里闪过一丝决然的意味，然后脱口而出：
“好啊，我帮你呗。”
“真的？”曾映雪见他答应得这般干脆，心中的惊喜一时竟溢于言表。
她不知道，这喜形于色的表情对夏明川何尝不像又一把补在他心头上的尖刀。
夏明川却是淡然一笑：“煮的！嘿嘿，多大点事，咱俩谁跟谁？”
多年后夏明川回想起那一刻的“口是心非”，也只是自嘲地解释成：自己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毫无条件地答应她的一切要求吧。
不，条件还是要有的。
“记得欠我一顿饭哈！”坐上驾驶座的夏明川突然转过头补充了一句。
一旁的曾映雪笑着给他比了一个“OK”。
中心医院。
当年的主治医生已经是产科的当家主任医师，声名在外。对于二人这种明显是来者不善的主儿，档案科的主管听说要调查自己医生诊疗报告和会客记录，拒绝得那叫一个果断。
曾映雪气急败坏，夏明川却示意她稍安勿躁，笑嘻嘻地将那位主管请到一旁的屋子里不知交流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两人竟然有说有笑地走了回来。
“嗨，我这把大腿还真没抱错嘿。”曾映雪虽然不明就里，还是感慨着跟上两人进了档案室。
主管从电脑上的索引里寻了半天，将近一个月的记录全提取了出来放在二人面前。
老实说，这位主任的病人还真是不少，一个月光是挂他门诊的患者名单就排了整整十五页的A4纸，连天天跟Excel打交道的夏明川都看花了眼。
但是曾映雪却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个分外扎眼的名字——“汪雨霏”，她果然来过。
主管轻敲键盘，不多时，一份详尽的医患谈话记录就呈现在屏幕上边。
“汪：主任，我这次来是想向您咨询一件您四年前主刀的一个流产手术的事情。”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让曾映雪眼皮一跳，随即四年来最不愿想起的那一段回忆像潮水一样涌入脑海，那鲜红的血，那彻骨的痛，那绝望的无助……
“映雪！你怎么样？”夏明川很快察觉到了曾映雪骤然苍白的脸色，急忙出声询问。
曾映雪摇了摇头说没事，继续阅览起这份对话记录，只是原本平静的眼中像是带上了一团怎么也熄灭不了的火，熊熊燃烧着像是想要将某个人彻底焚化一样。
她一行一行看着，不愿漏过任何一个细节，可入目的仅仅只是医生对于那次手术的病历阐述，专业而晦涩，看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又一段对话撞入视线，曾映雪的眉头一抬，那团火似乎猛地爆燃，旋即莫名熄灭。
“医：总的来说，即使服用了过量米非司酮类的堕胎药物，也不应该造成成、人如此剧烈的病理反应，我想唯一的解释就是患者对米非司酮类的药物严重过敏。
汪：我也没想到米非司酮片对过敏的人会有这么严重的副作用，当时真应该少放一些，省得俊成（音）知道后担心成那样子。
医：您说什么？
汪：自言自语而已，这段请不要记录……
医：不好意思，这是规定。
……”
曾映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据事后夏明川的转述，她看着报道突然就像是中了邪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在一旁的档案主管差点就要帮她挂去精神科的号，最后才失着神被自己搀了出来。
她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车直奔韩俊成的家去，留下本来还在挑着饭店让她做东的夏明川在路边一声苦笑。
听管家说曾小姐突然来访，一脸茫然的韩俊成刚刚走进客厅就给曾映雪撞了个满怀，那个对自己一向冷眼相对的孩儿他妈，就这样突然地给自己一个丝毫不顾及形象的熊抱。
韩俊成的脑回路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是怎么回事，刚想打趣一句是不是突然有事相求之类，一低头却看到怀里的人儿已经哭得上接不接下气。
“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从来遇事从容的韩俊成脑袋竟一时有些断了篇。
“对不起……”曾映雪只是把脑袋深深埋在他健硕的胸口，抽了下鼻涕又发现没带纸巾，干脆直接在韩俊成的白色衬衫上擦下了一道道痕迹，接着继续抽泣道，“对不起……”
她抱得是那么用力，她怀里的男人甚至觉得这个矮自己一头的小妮儿勒得自己有些想要窒息。
韩俊成丝毫不介意，他很享受这一刻，自己心爱的女人无所顾忌地扑在自己的胸膛哭鼻子的感觉。
他没再问她为什么，她却是那样想说出来。
原来韩俊成从头到尾都毫不知情，原来自己曾经一切苦难的始作俑者只有汪雨霏一人而已。
让自己怨恨了四年纠结了四年思念了四年的韩俊成，何尝也不是惆怅了四年心痛了四年枉然了四年。
她好心疼，她要补偿这一切的误会。
她要把一切的真相告诉他，然后跟他，还有儿子一起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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